“村里人是只要能赚钱,对你的态度就180度大转弯。”谈起同村的乡亲父老,熊庆华这么说。在过去的20多年里,他几乎是村子里唯一一个留守青年,他做过的工作几乎没有超过10天的,因为固执地坚持着“不知天高地厚”的画家梦。村里人都口无遮拦地叫他“蠢材”,他说:“在我们家乡没有什么词比这个词评价人更低劣的了。”
其实直到现在,若有人问起同村的乡亲“熊庆华画得好吗”,得到的答案通常是“看都看不懂”,不过这次,没有人会叫他“蠢材”,取而代之的一个词是“画家”。村民们眼睁睁看着有城里来的大车一幅幅装走熊庆华的画,一切就开始悄悄变化了。有着敏感触觉的熊庆华早就感受到了,不过他并不在意。当然,作为一个食人间烟火中的凡人,他的成功必然地让他的言谈举止间多了几分自信和笃定。
以往因为喜欢各种技术活(电工、木工、无线电),左邻右舍的电器、日用品坏了,都喜欢找他修理——当然都是免费服务,他也情愿,但现在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找他,这让他实在应付不了。最近几年他慢慢学会了拒绝别人的请求,在各种各样的拜托、请求中学会挑选,多留点时间给了自己。不过,至今还没有觊觎他的钱向他借钱的,这让他倍感欣慰。
对“蠢材”的评价和村里的风言风语,熊庆华不置可否,用他的话说,年轻时候确实什么都干不好,除了画画能坚持下来,所以也只有坚持画画这一条路可走。当然一直如影随形的确实是一种莫名的“信念”。
当完成拖拉机主题的画作《我的法拉利》最后一笔的时候,熊庆华的内心突然升腾起一种莫名的预感:“我要成功了”。他的预感是对的,老同学偶然间帮他拍照发到网上,他红了。那一刻他真正感受到了“红”的滋味,他没靠拉关系,没靠阿谀奉承,就这样没法抵挡地受到了欢迎。
他笔下虚实之间的农村
熊庆华村里的同乡都说,平日里总看他骑个自行车在田间蹓跶,画的东西也从没超过自己生活的乡村一带。“我只不过画出了我最熟悉的农村,并不是一些人想象的那份乡愁。”别看画画的地理范围小,但你从画里看到的,却是一幅幅真实的农村场景。当然,这种真实只是画作的内核,如果那么平铺直叙地画出来,那么熊庆华也就成不了熊庆华了。
夸张、戏谑、扭曲、炸裂,都是业内人士对于熊庆华在视觉呈现上的评价。你看不到“田园牧歌”,看不到“小桥流水”,甚至于“希望的田野”这种典型的农村风貌也看不到,就连常常用来描绘乡间风景的翠绿和浅蓝这类色调,他都极少使用。取而代之的,是深浅不一的大地色等一干深色系,看起来带点魔幻又不乏现实,这种冲突构成了一种令人迷醉的吸引力,让观看者欲罢不能。
那些游戏的孩子、皱纹深刻的渔民以及被遗忘的底层劳动者、外出打工者、拆迁里的惊恐无助、城乡断层下农人的命运……这就是他本人和他身边的农民。被熊庆华奉为“自己的伯乐”的策展人郭宇宽认为,熊庆华直面农村,又以轻松诙谐的风格再现农村人的狡黠与乐观。
也许是对农村有着太深刻的了解,熊庆华下笔才能切切实实呈现出一种不同于其他人的“乡村题材”。他看过村民的纯朴,也看过他们的计较;看过他们的劳作,也看过他们的娱乐。他对于乡村的情感是复杂且细微的,虽然他的故乡几十年如一日,经济凋敝、文化保守,但是杀鸡宰猪、撒网捕鱼种种乡村风貌,在他的笔下鲜活地复苏了。他既展现出乡民的勤苦耐劳,也不乏贪小利、好赌博的习性,他的画消除肖像特征的勾勒,通过整体构图和色彩来表现人物特征,为观者提供了一个独特乡村的视觉记忆。
破灭在儿子身上的美术天赋
熊庆华有一个17岁的儿子,早些年他曾经把许多厚望寄托在儿子身上,画画、采风的时候他都带着儿子,并且坚持认为儿子有绘画天赋。但是现在他却不这么想了,谈起儿子他却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
儿子现在在离家不远的市区里的职业高中学习工艺美术专业,倒也没脱离了父亲的老本行。熊庆华却显得有点失落:“电脑、游戏、手机……现在的孩子诱惑太多了,根本踏不下心来做一件事”。尽管说不出更多,他也知道这种深植于两代人之间的无奈,回想起自己6岁到十几岁间尽管条件不多却仍然痴迷画画的状态,他再没在儿子的身上看见过。现在他也不要求那么多了。
说起那段无事可做、被人指指点点、躲在家画画的年月,他并没有太多自怜,“其实我家里在村里属于中等水平,又是家里的独生子,找媳妇、结婚什么的没多大压力,我没你们说的那么苦啦。”
熊庆华庆幸自己是个一直不太在意别人怎么看待自己的人,这让他在不知不觉间有了那么一种“大智慧”,他能够比那个学画画的表哥看得远,也能够比同村乡亲们更超脱、更活在“理想”中。成名后外界的批评他也不那么在乎。对于未来的创作,他没法设定给自己,甚至都已经下笔了都没法确保这幅画究竟能不能成型,但是他也不在意,走一步看一步呗。
骑上车,晃悠着在田埂间度过一个个悠闲的上午或者下午,所有需要做的事,便是用自己的眼、笔和相机,记录、表达着这片土地的一切,若有人来看画的话,就在画室带购画者看看。自由、散漫却满足、安逸,这便是熊庆华对自己完美日常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