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金中
中国远古时代神话传说中的飞禽、凤鸟非常多,仅《山海经》中提到的鸟类动物就有近百种之多。在海昏侯刘贺墓的出土文物中,无论是日常的实用器,还是陪葬的冥器上,也无论是青铜器、漆木器,还是玉器、错金银器上,都能够找到形态优雅、造型各异、神形逼真的飞禽、凤鸟图案,它们巧妙地装饰在各种器物上,大大提升了皇家、贵族用具的文化内涵。作为一个时代的能工巧匠,塑造这些飞禽、凤鸟的形象,不仅来源于那时的现实生活,更来源于远古时代的神话传说,源流汇聚,物华天宝,传承着先民们的传统观念和时代精华。
引子:飞禽的“天堂”与“天堂”的飞禽
刘贺晚年所居住的海昏侯国,地处长江中下游地区的豫章郡鄱阳湖畔,古称彭蠡泽、彭蠡、彭泽,为我国第一大淡水湖。那时鄱阳湖的面积比现在大得多,汇集着赣江、修河、鄱江(饶河)、信江、抚河等河流,形成水量丰沛的巨大湖泊,再从湖口注入长江。这里烟波浩渺、水域辽阔、河道纵横、池塘密布、草芦丰茂、鱼虾肥美,气候宜人,是世界上重要的保护湿地,著名的候鸟“天堂”(图1)。每年秋末冬初,从我国东北、西北以及俄罗斯西伯利亚、蒙古、日本、朝鲜等地,飞来无数候鸟,铺天盖地,觅食栖息,直到翌年春暖花开才逐渐离去。至今,鄱阳湖内鸟类达300多种,近百万只,其中珍禽有50多种。这里有世界上最大的白鹤群,有珍稀、濒危鸟类,如白鹳、黑鹳、大鸨、鹈鹕、白琵鹭、小天鹅、白额雁、黑冠鹃隼、黑翅鸢、乌雕、凤头鹰、白尾鹞、游隼、红脚隼、燕隼、灰鹤、花田鸡、小杓鹬、小鸦鹃等等。正是:“鄱阳湖畔鸟天堂,鹬鹳低飞鹤鹭翔;野鸭寻鱼鸥击水,丛丛芦苇雁鹄藏”(图2)。
图1
图2
据当地传说,西汉时期,30岁左右的刘贺来到海昏侯国后,经常独自在候鸟“天堂”的鄱阳湖畔——慨口一带徘徊,有时乘舟而行,有时驾车游荡,有时岸边踱步,有时默默地坐在湖边一整天。也许,只有那滔滔不尽的湖水和无数飞来飞去的珍禽、凤鸟,能够慰藉他累累伤痕的心灵,抚平他生命中的疼痛。
刘贺生前便开始在候鸟“天堂”的鄱阳湖西边建造自己的大墓。这里背靠飞鸿山(后改为梅岭),面向鄱阳湖,紧邻紫金城,可谓依山傍水,洞天福地。墓中大量以飞禽、凤鸟为纹饰的器物充斥其中,比比皆是。也就是说,在刘贺死后的“天堂”里,他所喜爱的飞禽、凤鸟陪伴在左右,继续慰藉他受伤的心灵,助力他羽化升仙,带给他比人间更加温暖、幸福的鸿运。
一、有凤来仪
在海昏侯墓的车马库中,出土了一件精美的青铜错金银衡饰件,它的顶部纹饰是两只凤鸟,一雄一雌,一凤一凰(图3)。雄凤头部翎毛舒展如花冠,尾部彩羽开屏如扇面;而雌凰左顾右盼,似乎在花丛中引颈而鸣。这个画面所表达的内容,就是古代传说中的“有凤来仪”。此典故出自《尚书•虞书》:“箫韶九成,凤皇来仪。”
图3
成语“有凤来仪”中的凤,指凤凰,神话传说中的百鸟之王,有时也专指女性;仪:指来或归,也指仪容、仪范,亦指按照礼节配合行动,如礼仪、仪仗。有奇异美丽的凤凰归来,仪容尊贵,讲究礼节,更显得高贵、神奇和绝妙。现代人引用这句成语,一是比喻为吉祥的征兆;二是比喻为母仪天下。
凤凰在古代神话传说中代表着美丽、安宁、吉祥、和平,时逢太平盛世,便有凤凰飞来。《山海经•南山经》中说:“又东五百里,曰丹穴之山,其上多金玉。丹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渤海。有鸟焉,其状如鸡,五采而文,名曰凤凰,首文曰德,翼文曰顺,背文曰义,膺文曰仁,腹文曰信。是鸟也,饮食自然,自歌自舞,见则天下安宁。”因此,在人们的心目中凤凰具有德、顺、义、仁、信的品德,从来就是瑞鸟,是吉祥鸟。汉代画像石上就有许多美丽的凤凰(图4)。
图4
有人认为,古代的凤凰就是孔雀,这种看法并不全面、准确。凤凰是神话传说中的一种神鸟,人间并不存在,而这种神鸟在现实生活中的原型有很多种类,如锦鸡、孔雀、鹰鹫、鹄、玄鸟等等,近人甚至考证凤凰的原型就是驼鸟。据《尔雅•释鸟》郭璞注,凤凰的特征是:“鸡头、燕颔、蛇颈、龟背、鱼尾、五彩色,高六尺许。”“出于东方君子之国,翱翔四海之外,过昆伦,饮砥柱,濯羽弱水,莫宿风穴,见则天下安宁。”也就是说,凤凰是鸡的脑袋、燕子的下巴、蛇的颈、乌龟的背、鱼的尾、有五色纹,高达1.5米左右。这样奇异的珍禽在自然界是找不到的。
正因为凤凰是神鸟,其形象多出于人们的想象,所以古人对凤凰的种类有不同的概括,如《山海经•大荒西经》说:“有五彩鸟三名:一曰皇鸟,一曰鸾鸟,一曰凤鸟。鸾凤自歌,凤鸟自舞,爰有百兽,相群是处,是谓沃之野。”说明凰、鸾、凤,三者是同一类珍禽。
在海昏侯墓中,以“有凤来仪”为装饰的器物还有很多,比较典型的是一件凤鸟纹玉羽觞,它是用整块和田白玉雕琢而成,椭圆形的,长径12.3厘米,短径7.8厘米,高3.1厘米,内底中央阴刻两只中心对称的凤鸟纹,尽管有些抽象,但在阴刻云气纹的烘托下,显得活泼灵动(图5)。羽觞是饮酒的杯子,也叫耳杯,使用雕刻着凤凰的玉羽觞迎接尊贵客人的到来,寓意着不仅有醇香的美酒,还有吉祥的好运。
图5
二、凤鸣岐山
在海昏侯墓车马坑中出土的一件青铜错金银当卢上,有一只展翅高飞的凤凰。与在地面开屏不同的是,这只飞翔的凤凰展开的凤羽,铺天蔽日;后伸的双腿,修长有力。在凤凰飞越的下方,有五座突起的山脉,重峦叠嶂,云雾缭绕,尽显凤凰飞越在万里高空(图6)。当卢,是佩带在骏马前额上的饰物。这件当卢画面上所显示的,正是神话传说中的凤鸣岐山。
图6
岐山也叫西岐,位于现在的陕西宝鸡市岐山县。《国语•周语》说:“周之兴也,鸑鷟(yuè zhuó,音越琢)鸣于岐山”。这里的“鸑鷟”就是凤凰的别名。《诗经•大雅》中说:“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高岗便是指岐山之颠。
如前所述,远古时期人们极其崇拜凤凰,称之为吉祥鸟,见则安宁。而凤凰的出现是有条件的,《春秋演孔图》说:“凤,火之精也,生丹穴,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身备五色,鸣中五音,有道则见,飞则群鸟征之。”
凤鸣岐山是指周文王即位时,有凤凰在岐山栖息鸣叫。也有另一种传说,周文王在时,一只凤凰栖息于此,起飞时鸣叫一声形成一座大山,叫岐山。当时人们普遍认为,凤凰呈祥兆瑞,源于周王德政,象征周人兴起。《竹书纪年》记载:“商文丁十二年(周文王元年),有凤集于岐山”。古人认为,凡是一个朝代的兴衰,都有上天之意借助某种迹象预示出来。而凤鸣岐山,就是这种天意的预示。这一传说在当时具有深刻政治含义,是周人借助天命号召民众、兴周伐纣的策略。如今,凤鸣岐山的历史典故已被赋予新的意义,蕴涵着顺天应人、美好和谐、盛世太平、吉祥如意的社会景象。
由于凤凰代表着吉祥、如意、安宁,因此很多带有“凤”字的成语都有吉祥的寓意,比如:百鸟朝凤,比喻德高望重者众望所归;凤凰于飞,比喻夫妻相亲相爱;鸾凤和鸣,比喻夫妻感情和谐;凤毛麟角,比喻珍贵而稀少的人才或事物;凤鸣朝阳,指凤凰在太阳刚升起时鸣叫,比喻贤者遇时,得到施展才干和抱负的机会;龙飞凤舞,形容山势起伏蜿蜒,气势雄壮,也形容书法笔势生动活泼;龙驹凤雏,比喻英俊聪颖的少年,等等。
三、大鸟希有
海昏侯墓出土了一件木质髹漆彩绘青铜衣镜,由镜掩、镜框和青铜镜三部分构成(图7)。汉代的衣镜,并不是指现代所说的穿衣镜,而是指青铜镜上带有“掩”,即带盖的青铜镜。“掩”就是盖、就是“衣”,它可以根据需要随时开启。可惜,木质的镜掩、镜框以及青铜镜,在墓中长期浸泡后残损严重,破裂为数十块,真实面貌已无法辨认。不过,镜框拼接后残存的部分,外框长96厘米、宽68厘米、厚6厘米,内框四周方木宽11.6厘米。其正反两面的墨书文字《衣镜赋》及部分彩绘图案尚可看清。尤其是铜镜上部的横框上,绘有两个正面席地而坐的人物形象,两者之间有一只朱色的衔珠凤鸟(图8)。
图7
图8
这件镜框上墨书文字《衣镜赋》与图案完全对应,是图案的注释:
“右白虎兮左苍龙,下有玄鹤上凤凰;
西王母兮东王公,福熹所归兮淳恩臧;
左右尚之兮日益昌。”
结合墨书文字与彩绘图案,可以这样确认:
第一,上部横框中央所绘的鸟是传说中的凤凰,它与白虎、苍龙、玄鹤共同构成了西汉时期的四灵。中国古代的四灵并不是固定不变的,特别是作为第四灵的玄武,更多的时候指龟、蛇。而在刘贺时代,不知什么原因,玄武变成了玄鹤。
第二,凤凰与白虎、苍龙、玄鹤分别代表四个方位,即《衣镜赋》中所说的左苍龙、右白虎、上凤凰、下玄鹤,这是四灵在平面图上的位置。如果换成表示的空间位置,那么就成为东苍龙、西白虎、南凤凰、北玄鹤。据此,凤凰代表着南方,或代表着夏天,同时也代表着星空中的南方七宿。而南方属火,因此也叫火凤凰。
第三,横框两边的人物形象非常明确,位于西边的是西王母,而位于东边的是东王公。这是神话传说中天界的两位神仙。在西王母与东王公的身边,各有一位身着黄衫的人物侍候着,是二位神仙的侍从,叫左尚之、右尚之。
有人深入研究后对中间的凤凰提出不同看法,认为根据画面的意境应该是大鸟希有。
古代“希”字与“稀”字通假。“希有”既是指稀少、珍稀,又是指大鸟的名字。汉代《神异经•中荒经》里描述:“昆仑之山有铜柱焉,其高入天,所谓‘天柱’也,围三千里,周圆如削。下有回屋,方百丈,仙人九府治之。上有大鸟,名曰希有,南向,张左翼覆东王公,右翼覆西王母;背上小处无羽,一万九千里,西王母岁登翼上,会东王公也。”《水经注》引《神异经》又加上了“其鸟铭曰:有鸟希有,绿赤煌煌,不鸣不食,东覆东王公,西覆西王母,王母欲东,登之自通,阴阳相须,惟会益工。”据此,大鸟希有生活在方圆千里的高原上,分红、绿双色,不鸣叫也不进食。大鸟希有面向南,张开左翼可以覆盖东王公,张开右翼可以覆盖西王母。仅仅背上小片没羽毛的地方就有一万九千里宽广。每年西王母要会见东王公,都必须坐在大鸟希有的羽翼上过去。原来,在神话传说中,从昆仑山到东海的距离,不过是大鸟希有两翅之间的长度。
四、玄鹤衔珠
那么,《衣镜赋》中提到的“下有玄鹤”又是什么样子呢?正好在镜框彩绘图案中保存着玄鹤的形象(图9)。这只彩绘玄鹤有“三长”:其一,嘴长而坚直,似衔一珠;其二,颈长而舒展,身如大雁;其三,腿长而曲踞,亭亭玉立。此外,在四件错金银当卢的图案下方,也能够找到玄鹤,其形象与镜框上的图案轮廓基本相同(图10),只是有的衔珠,有的未衔珠。
图9
图10
鹤在我国传统文化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被誉为“一品鸟”、长寿鸟、仙鹤。这与鹤的体态优雅、仙风道骨有密切的关系。《诗经》中有“鹤鸣九皋,声闻于天”的描绘;《左传》中有“卫懿公好鹤,鹤有乘轩者”的故事;更多的是把修身洁行、品德高尚的贤能之士誉为“鹤鸣之士”。此外,鹤与龟一样被视为长寿之王,人们常以鹤寿、鹤龄、鹤算作为祝寿之词。鹤常与松树画在一起,取名为松鹤长春、鹤寿松龄;鹤与龟画在一起,寓意为龟鹤齐龄、龟鹤延年;鹤与鹿、梧桐画在一起,表示“六合同春”。明清时期文职官员官服上的补子,一品为仙鹤,二品为锦鸡,三品为凤凰,四品为鸿雁,可见鹤在珍禽中的地位最高。
在汉代的四灵中,为什么以玄鹤代表北方,或代表冬天,或代表星空中的北方七宿呢?
玄,是黑色;鹤,是阴羽。晋崔豹《古今注》中说:“鹤千岁则变苍,又二千岁变黑,所谓玄鹤也。古谓之仙禽,亦名露禽,或又谓之阴羽。”当然,这是一种神话传说。凤为阳,鹤为阴,阴羽与阳羽相对,在四象中是相配的角色。因此,玄鹤代表着北方,代表着冬天,也代表着星空中的北方七宿。
玄鹤还有一个重要的美德,就是知恩图报。最早记载鹤报恩的,是西汉焦延寿《易林》中的“白鹤衔珠”。其后唐徐坚《初学记》引《韩子》说:“师旷鼓琴,有玄鹤衔珠于中庭舞。”汉代画像石就有玄鹤衔珠的图像(图11)。东晋干宝在《搜神记》中记载:“哙参,养母至孝。曾有玄鹤,为弋人所射,穷而归参。参收养,疗治其疮。疮愈放之。后鹤夜到门外,参执烛视之,见鹤雌雄双至,各以明珠以报参焉。”讲的是,哙参非常孝敬母亲,有一只被人射伤的玄鹤走投无路,来到了哙参家。哙参不仅收养了它,还为它治疗伤口,直到伤好后才放归大自然。一天深夜,被救的玄鹤来到哙参家的门外,哙参举着烛灯一看,原来是雌雄两只玄鹤,各衔一颗明珠来报答他。从此,玄鹤衔珠便成为感恩戴德、知恩图报的最好注释。
图11
五、金乌负日
在海昏侯墓出土的青铜错金银当卢上,两次出现了金乌的形象(图12)。一件当卢上部的左右两边,分别描绘着月亮和太阳,月亮中间是玉兔和蟾蜍,太阳中间是展翅飞翔的金乌。金乌口衔扶桑枝,双翼伸展如鲲鹏,后部束起如雁尾,几乎占据了整个画面,代表着背负着太阳在天空中飞行。在另一件当卢的上部,中间有略呈椭圆形的云气纹,金乌未衔扶桑枝,正在疲惫地飞向远方,代表着劳累了一天的金乌背着太阳飞回到西山的汤谷。类似的图案在汉墓中屡见不鲜。著名的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帛画上部,太阳中间也有一只金乌,只不过这只金乌是侧面站立的形象(图13)。
图12
图13
金乌,是古代神话传说中的神鸟。古人认为,太阳里生活着金黄色的乌鸦,而太阳之所以会早上升起,傍晚落下,都是因为这只金乌负载着太阳活动的原因。《山海经•大荒东经》说:“汤谷上有扶木。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载于乌。”《淮南子•精神训》中说:“日中有踆乌,而月中有蟾蜍。”郭璞注解,“踆乌,三足乌”。因此,金乌又叫三足乌、三足鸟、赤乌、踆乌等,成为太阳的别名。唐朝韩愈诗曰:“金乌海底初飞来”,意思是太阳刚从海底冲出来。白居易诗曰:“白兔赤乌相趁走”,意思是月亮(白兔)和太阳(赤乌)互相追赶。古人还有以“乌飞兔走”比喻日子过得快。
其实,按照现代科学的观点,太阳中根本不存在什么金乌,古人看到的只是太阳中的黑子,完全是一种自然现象。至于金乌有几个足,从汉代画像石上观察,有三足亦有两足(图14)。因此,不好下定论。
图14
对于金乌流传最广的神话传说当数“羿射九日”。《淮南子•本经训》中记述:“尧之时,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而民无所食。……尧乃使羿……上射十日”。又说:“尧...自开辟以来,太阳星原有十,后被羿善开弓,射落九乌坠地,止存金乌一星。”至此,日升日落,昼夜有序;春夏秋冬,四季轮回;万物生长,沐浴阳光雨露,大地充满勃勃生机。
六、朱鸟升仙
在海昏侯墓主棺内棺南侧,棺木上的朱漆均已脱落殆尽,仅剩下一只鸟儿,孤零零地镶嵌在宽大的棺板上。这只鸟儿头朝南,尾朝北,伸展双翅,摆动大尾,似乎负载着神灵在浩瀚的长空翱翔(图15)。这只鸟儿就是神话传说中能够引导人的亡灵飞向仙界的朱鸟。
图15
自然界中的朱鸟,学名叫朱雀,俗称红麻料、青麻料,属雀形目,雀科。 繁殖于东北、华北、内蒙古、新疆等地,向南迁徙时几乎遍布全国各地。朱鸟体型似麻雀,雄鸟头部至后颈呈鲜红色;上背暗褐,下背至腰红色暗浓;尾羽暗褐、羽缘红棕色;颏、喉和腹暗红色。而古代神话传说中的朱鸟,赤色,象火,与凤凰属于同一类珍禽。因此,朱鸟也和凤凰一样,代表着南方,代表着夏天,也代表着星空中的南方七宿。《全虚大道经》中说,凤凰为朱鸟的一滴鲜血所化。由此看来,朱鸟在先,凤凰在后;先有朱鸟,后有凤凰;朱鸟为凤凰之祖,朱鸟比凤凰更加尊贵。
那么,这样的朱鸟又是从何而来呢?原来,传说中的朱鸟是直接由天星变化而来,这是远古先民对星宿的崇拜而塑造出来的神话形象。《史记•天官书》说:“南宫朱鸟,权、衡。”有人注释这些星象说:“南宫赤帝,其精为朱鸟。”“轩辕为权,太微为衡也”。南方七宿“井、鬼、柳、星、张、翼、轸”,取象于类似朱鸟的鹌鹑:井、鬼二宿为“鹑首”,柳、星、张三宿为“鹑火”,翼、轸二宿为“鹑尾”。古代军事家按照天文星象南宫、北宫、东宫、西宫,布列前后左右军阵,军旗上画着四种图形为标识,前方的叫朱鸟。《礼记•曲礼上》:“行,前朱鸟而后玄武,左青龙而右白虎。”《正义》:“此明军行象天文而作阵法也。前南,后北,左东,右西,朱鸟,玄武,青龙,白虎,四方宿名也。”
海昏侯墓出土的一件青铜熏炉上,也有朱鸟的形象。这件熏炉口径7.8厘米,座高11.6厘米,通高13~18.7厘米,重533克。虽然有些变形,但可以看清底座为一昂首趴伏状的神龟,背承一只衔珠曲身展翅的朱鸟,其上有一个圆炉(图16)。显然,燃烧的炉火是由朱鸟承托起来的,象征着朱鸟从天上给人间带来了火、热和光明。
图16
为什么在海昏侯刘贺的主棺棺盖上,专门镶嵌一只朱鸟的图案呢?这与古代人们死后盼望灵魂升天成仙的方式有关。从史料记载和汉画像石分析,古人迷信灵魂升天的方式有:乘龙升仙、乘鱼升仙、乘鹿升仙(图17),也有乘鸟升仙、乘虎升仙等。还有同时驾驭龙、鱼、鸟升天成仙的,如湖南长沙子弹库一号战国楚墓的帛画,一男子站立,高冠华服,腰间佩剑,手牵一绳,绳套在一条龙的脖子上,龙身弯曲成舟状,托起男子的身体,一只朱鸟站在龙尾,昂首望天,姿态优雅。男子头上有华盖,龙身下有一条鱼,做前行状(图18)。这里同时出现了龙、鱼、鸟的组合,共同构成了一幅升天成仙的图景。
图17
图18
神话传说中朱鸟的飞行方向是向上,因此升天最快,常常为先导。《梦溪笔谈》中说:“鸟谓朱者,羽族赤而翔上,集必附木”。
《楚辞•惜誓》:“飞朱鸟使先驱兮,驾太一之象舆。”王逸注:“朱雀神鸟,为我先导。”即太一天帝驾着象车,由朱鸟在前面带路。海昏侯刘贺下葬时头南脚北,面对的方向应该是上方和北方。西汉的国都长安在北方,刘贺的家乡兖州剌史部故昌邑王国也在北方,而朱鸟就是从南方起飞,载着海昏侯的灵魂,飞向北方,飞向天空的星辰。
七、鸿雁传书
在海昏侯墓出土的青铜灯具中,最为形象传神的是一对青铜鎏金雁鱼灯(图19)。灯通高50.8厘米,雁足高13.7厘米,鱼身长17.5厘米,总重8055克,属于汉代大型的灯具。这对灯具所塑造的大雁整体呈雁回首衔鱼伫立状,雁身为灯座,鱼为灯罩。雁身近长椭圆形,中空,上部有一凸出的承接灯盘的圆形短直口,弧鼓腹,两侧饰有羽毛,双足并立,神态逼真。
图19
海昏侯墓中还有四件铸造精良的铜雁形镇。镇是放置的坐席四角的重物,压在席子上保持其平整。这套镇都有一椭圆形底座,长径5.9厘米、短径4.5厘米,高2.4厘米,总重149克。座上面的造型为安卧的大雁回首环抱躯体,尾翼弯曲向内,压在雁首之下(图20)。这说明刘贺非常喜爱回首状大雁。
图20
大雁是雁属鸟类的通称,常见的有鸿雁、灰雁、豆雁、白额雁等。大雁属于候鸟,往往群居水边,千百成群,每年寒露后飞往南方越冬,春分后又飞回北方繁殖。群雁飞行,排成“一”字或“人”字形,人们称之为“雁字”,因为行列整齐,又称之为“雁阵”。大雁的飞行速度很快,每小时能飞68~90公里,几千公里的漫长旅途往往飞上一两个月。正因为如此,人们可以利用大雁迁徙的本能捎带书信,叫鸿雁传书,也叫鸿飞冥冥。当然,有时把飞鸽传书也统称为鸿雁传书。
相传楚汉战争时,汉高祖刘邦被楚霸王项羽所围时,就是以鸿雁传书的方式,引来援兵脱险的。张骞、班超出使西域,也是用鸿雁传书的方式与皇家传送信息的。鸿雁传书典故最精彩的实例出自《汉书•李广苏建传》。汉武帝时,苏武出使匈奴,面对威逼利诱,始终不肯投降,被单于流放北海去放羊。10多年后,汉昭帝继位,与匈奴和亲,但单于谎称苏武已死,仍然不肯放他回国。与苏武一起出使匈奴的常惠,把苏武的情况密告汉使,并设计让汉使对单于讲:汉昭帝在上林苑打猎时射落一只大雁,雁足上绑有书信,说苏武在北海也就是今天的贝加尔湖一带的沼泽地牧羊。单于听后大惊,承认苏武还活着,并礼送他回国。苏武回国后,曾在朝廷任典属国,负责对外交往。任职期间,与刘贺多次见面,应该说,彼此是朋友。这是题外话。
据考证,海昏侯墓中的青铜器,很大一部分是在昌邑王国时期制造的,包括这对青铜鎏金雁鱼灯。可以推断,这对精美的雁鱼灯一定是放在刘贺的王宫中使用。《汉书•武五子传》记载,元平元年(公元前74年)夏四月十七日,汉昭帝驾崩后,上官皇后颁诏,迎立昌邑王刘贺进京典丧。当朝廷派来的使臣一路急驰来到昌邑国都时,已经是深更半夜。“夜漏未尽一刻,以火发书”,也就是说,刘贺深夜在王宫中的一对青铜鎏金雁鱼灯下展开玺书,得知他即将当皇帝的确切消息。这也算是一种“鸿雁传书”吧!
2018年12月19日
本文摘自王金中著《管窥汉代文明之光——海昏侯墓出土文物探析》
本文参考资料:《史记》、《汉书》、《山海经》、《淮南子》、《汉代画像与汉代社会》、《中国古代文化常识》、《文物2018•11》、《考古2016•7》;《南昌汉代海昏侯国考古成果展》展板说明、近期报刊有关新闻报道。
图片来源:《五色炫曜》、《惊世大发现》展览、首都博物馆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