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艇制胜论的谬误

949A“奥斯卡”级潜艇（资料图）

编者按：在南海海域的各国军事力量中，除了中美的庞大舰队外，越南海军也是一支被人看好的力量：虽然水面舰艇和海航无力与大国对抗，但是引进的“基落”级潜艇常被各方认为是中国海军的大麻烦。近期日本海自也将在美国的指示下派潜艇前往南海。使得南海水下力量扑朔迷离。现代潜艇到底在海战中处于什么地位？能发挥什么作用？是否能成为小国以小博大利器？凤凰军事特邀专家撰文解答这些问题。

凤凰军事特约作者：剪水鹱

成本未必低廉

潜艇通常被认为是成本低廉，杀伤力强大的非对称作战平台。2015年9月，俄罗斯国防部长谢尔盖绍伊古在视察红星造船厂时宣布，至少3艘949A“奥斯卡”级将升级至949AM标准，安装新的电子与通讯设备，并以72枚3M55或3M54反舰导弹取代目前配备的24枚P-700“花岗岩”重型反舰导弹。多至8艘949A可能接受上述升级，每艘的预期升级成本为1.8亿美元。美国海军CVN-78“福特”级航母单价超过100亿美元，3艘DDG-1000“朱姆瓦尔特”级大型驱逐舰的采购开销达到132亿美元，技术成熟且生产批量巨大的DDG-51“伯克”级导弹驱逐舰也要18亿美元1艘。相比之下，949AM升级项目堪称少花钱多办事的典范。然而如果据此认为现代军用潜艇价廉物美，性价比逆天，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弗吉尼亚”级核潜艇（资料图）

以美国海军为例。SSN-774“弗吉尼亚”级攻击型核潜艇算得上大型武器平台成本控制的典范，然而2016财政年度的单价仍然达到26.88亿美元，远高于同时期建造的“伯克”级驱逐舰。苏联/俄罗斯海军949/949A大型巡航导弹核潜艇是战术核潜艇的巅峰，其单价相当于1/2艘1143.5“库兹涅佐夫”号中型舰队航空母舰。949A 采购批量较大，并可充分依托厚实的核潜艇工业基础实现成本控制。采购数量少且工业基础相对薄弱的1143.5在价格竞争中先天性地处于不利地位。即便如此，计划产量为20艘的949/949A项目的平台直接投资仍可换回10艘“库兹涅佐夫”级。

美国海军的分析显示6万吨级中型航母的单价约为10万吨级大型航母的80%，8万吨级中大型航母的单价约为10万吨级大型航母的90%。就算忽略批量生产情况下的学习曲线效应与规模效益，949/949A 项目的预期平台采购花销依然相当于8艘大型常规动力舰队航空母舰或9艘中大型常规动力舰队航空母舰。核动力航母的建造成本大约比相同吨位的采购动力航母上涨25%。实际完成的2艘949与11艘949A消耗的资源等价"击沉"了5艘1143.7“乌里扬诺夫斯克”级中大型核动力航空母舰。改进幅度极其有限的949AM确实便宜，但这是建立在巨额平台生产成本早已在苏联时代支付完毕的基础上的，不能作为核潜艇“价格低廉”的论据。

越南引进6艘“基落”级潜艇每艘3亿美元，基地和弹药后勤等总投资达32亿（资料图）

核动力潜艇造价惊人，常规潜艇也不甘落后。随着系统复杂性的大幅度提高，现代化常规潜艇的单位造价在上世纪80-90年代出现了急剧跃升，目前已达到大约40万美元/水面排水吨，与最先进的攻击型核潜艇旗鼓相当。冷战时期苏联海军共建造常规动力潜艇430艘，比美国海军多409艘，各类核潜艇231艘，比美军多61艘。诚然早期型号的常规动力潜艇价格相对低廉，但400余艘消耗的资源仍非同小可。核潜艇更是从诞生之日起就与“便宜”二字沾不上边。与美国海军核潜艇普遍使用单核岛构型不同，很多苏军核潜艇都装有两台核反应堆，进一步推高了平台造价。苏军若将投入潜艇部队的海量资源用于发展舰队航空兵，绝不会直到国家解体仍未能打造完成堪与美军一战的航母力量。

性价比包括性能与价格两大要素。现代军用潜艇价格不菲，但若性能足够强悍，性价比仍可出类拔萃。然而战术潜艇虽然依靠其优秀的隐蔽性获得了巨大的心理威慑力，实际作战效能却由于态势感知，武器载荷，移动速度，自卫能力诸方面的短板而受到很大的局限，远非别有用心的军方人士，治学不严谨的所谓“专家”，以及不明就里的媒体宣传的那么强悍。

F-14拦截Tu-95RT侦察机（资料图）

态势感知能力局限

声纳是潜艇的主要探测设备。在目标噪声辐射强度极高且海洋声学环境理想的条件下，大深度航行的潜艇能在相当远的距离上侦测到猎物的行踪。然而现代军用舰艇普遍采用减震浮筏，大直径低转速推进器，气幕发生装置等措施全力降噪，理想的声学环境则可遇而不可求，多数情况下潜载声纳的有效探测范围只够支持鱼雷攻击，远不能满足为射程数百海里的远程反舰导弹装定射击诸元的需要。949/949A实施远距离导弹攻击时因此必须得到空天侦察监视通讯网络的强力支持。为了与上述网络保持联通状态，949/949A将被迫长时间徘徊于潜望镜深度并将通讯天线伸出水面，极大地增加了遭到敌方航空反潜兵力攻击的概率。

949/949A主要依靠远程海上巡逻机与海洋监视卫星提供目标数据。Tu-95RT“熊”D大型涡桨动力海上巡逻机载油量大，燃油经济性好，续航力逆天，能够在远海大洋长时间巡航搜索猎物。但“熊”D雷达反射截面积巨大且缺乏自卫能力，与敌方战斗机遭遇时凶多吉少。苏联海军直到国家解体仍未能跳出反介入/区域拒止模式的窠臼，缺乏远洋制空能力。为北方舰队949/949A寻找目标的“熊”D侦察分队必须在没有战斗机掩护的情况下，首先穿透部署在格陵兰-冰岛-英国一线的空军预警机-战斗机拦截带，再成功避开美国海军舰载战斗机的猎杀，才能够嗅出美军舰队的行踪，令949/949A有的放矢。苏联海军也意识到了常规航空侦察平台的弱点，试图以围绕海洋监视卫星构建的天基侦察监视系统取而代之，但最终并未如愿以偿。

F-15战机发射ASM-135反卫星导弹瞬间（资料图）

高高在上的海洋侦测卫星看似安全，实则颇为脆弱。卫星发射时，其运载火箭强烈的红外辐射将不可避免地遭到军事强国天基红外监视系统的持续监测。由于轨道插入位置已知且机动变轨选择范围狭窄，卫星不论隐形性能如何优秀，终究还是不能藏匿行迹。运作环境极低的背景噪声水平也使得卫星隐形缺乏慎重考虑的价值。弹道飞行阶段时间很短，自身产热颇为有限的战略导弹再入器可以隐藏在绝热“气囊”内，混迹于信号特征与其几无二至的诱饵气球之间以规避拦截。而设备运行时产生大量热能的海洋监视卫星即使实现了完全的雷达隐形，仍无法逃过红外传感器的“法眼”。

中美两国皆已具备动能杀伤反卫星能力。早在1985年，美国空军的ASM-135反卫星导弹就以动能杀伤方式成功击毁P78-1天文观测卫星。 2008年2月20日，美国海军CG-70“伊利湖”号导弹巡洋舰发射RIM-161即SM-3导弹，以消灭太空垃圾的名义摧毁了USA-193号侦察卫星。本次行动耗资1亿美刀，远低于高性能海洋监视卫星的制造与发射成本。就连北朝鲜这样的三流“军事强国”如果发起狠来，也能在适当高度上引爆原子装置，制造出对星载设备极为有害的强辐射带。

间谍卫星的侦查轨迹（资料图）

绕地球旋转的卫星无法如同航空器般在固定空域持续盘旋。低轨海洋侦察卫星每个轨道周期内能够将星载传感器指向目标海域实施观测的时间不过短短几分钟，且观测窗口非常固定，使对手得以提前采取反制措施。轨道周期指的是卫星绕地球运行一圈的时间，与重访周期即连续两次观测地面上同一位置的时间间隔并不是一码事。轨道周期2小时的极轨卫星绕地球运行一圈的时间内，赤道地区已随地球自转从西向东“狂奔”3300 余千米，两极地区则几乎原地踏步。换言之，对极轨卫星来说，2 小时的重访周期只在纬度极高的海域才有可能实现，低纬度区域的重访周期则往往长达数日。这就意味着实现基本的全球性连续覆盖需要20颗以上的低轨卫星，譬如美军天基红外系统低道轨组分包括24颗卫星，天基雷达系统据计算最低限度需要21颗卫星。实现对重点地域或海域的半连续覆盖也需要至少9颗低轨道卫星。任一时刻海洋监视卫星星座的绝大部分都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在兴趣海域上空运行的海洋监视卫星却寥寥无几。稀薄的时空覆盖能力使得海洋侦察卫星在与敌舰队的信息对抗中处于严重的不利境地。

潜艇开口少，补给作业很困难（资料图）

武器载荷与再补给能力局限

潜艇空间紧张，武器载荷有限。每艘SSN-774“弗吉尼亚”级只能携带38枚鱼雷与巡航导弹，每1亿美元平台成本对应的武器载荷约为2吨。加装4个大直径导弹发射管的“弗吉尼亚”改进型能携带66枚重型武器，每1亿美元成本对应的武器载荷增加到3吨以上。DDG-51“伯克”级拥有96个垂直导弹发射管，就算忽略舰载火炮与直升机等，每1亿美元平台成本对应的武器载荷仍可达8吨。大型核动力航空母舰的弹药容量为3000吨级，每1亿美元平台成本对应的武器载荷在30吨上下。按照发射重量计算，潜艇单位平台价格的弹药基数不超过航母的1/10，按投掷重量计算差距更大，因为机载弹药的战斗部/发射重量比值要明显高于潜射导弹与鱼雷。

潜艇水面稳定性低劣，耐压壳开口狭窄，重新装填武器耗时费力，必须在设施完善的海军基地或者至少是风平浪静的锚地中才能实施弹药补充。航空母舰则能在风大浪急的5级海况下进行航行中武器补给，每个横向补给接收站能在1小时能卸载129吨物资。

大西洋海战中，盟军被潜艇击沉的商船航速(横轴)与被击沉吨位(纵轴)统计表

速度局限

攻击型核潜艇的最大持续航速往往超过30节，能够毫不费力地跟上航渡中的水面舰队。但航速加快意味着噪声辐射水平也随之上升。即便是高速安静性最好的美国海军SSN-21“海狼”级，其静音航速也不超过20-25节，比快速集装箱船和滚装船的巡航速度还慢。受到电池容量的限制，常规潜艇的水下持续航速通常只有3-4节，并且需要频繁地冒着巨大的风险上浮至潜望镜深度，探出通气管，启动柴油机为电池充电。较为先进的AIP常规潜艇依靠自带液氧将持续潜航时间延长到了数周，但水下持续航速仍然只有6节左右，最大冲刺速度则在与普通常规潜艇相同的20节左右水平上原地踏步。

由于速度低于潜在猎物，战术潜艇的鱼雷攻击扇区通常不超过目标前进轴线左右各30度的范围，迎头拦截的机会已经颇为有限，穷追猛打更是无从谈起。二战大西洋之役中被纳粹德国U艇击沉的的商船几乎全是航速低于13节的蜗牛，巡航速度达到20节或更快的运输船对潜艇攻击几乎完全免疫。潜艇攻击大型水面战舰得手的案例均可归结于对方反潜措施的松懈乏力，作为潜艇“强大攻击力”的论据极为牵强。

日军潜艇伊-168命中修理中的“约克城”号航母和提供帮助的“哈曼”号驱逐舰（资料图）

日军潜艇部队的装备研发与战术训练皆围绕舰队决战展开，然而整个太平洋战争期间被日军潜艇单独击沉的美军舰队航母只有“黄蜂”号一艘。相比之下，“列克星敦”号与“大黄蜂”号舰队航母，以及“普林斯顿”号轻型舰队航母被日军空袭击沉，“约克城”号舰队航母被日军舰载机炸残后成了日军潜艇容易得手的目标，“富兰克林”号与“邦克山”号舰队航母由于在日军空袭中遭受重创而在1947年双双退役。航空兵的作战效能显而易见远在潜艇之上。潜艇成功偷袭大型水面战舰的战例之所以得到大肆宣扬，不过是物以稀为贵的原理在发挥作用罢了。

自卫能力局限

潜艇既不能有效地探测空中目标，也缺乏对中高空飞行器的拦截手段。潜空导弹只能攻击低空低速目标，且发射时不可避免地暴露潜艇位置，实际上只是已被敌方航空反潜力量锁定的潜艇垂死挣扎的最后反击。对于能够长时间高速航行逃离危险海域的核潜艇而言，依靠强悍的动力性能脚底抹油远比使用潜空导弹接战反潜航空器来得实际。在敌方反潜航空器能够自由活动的海域，潜艇的作战效能将受到极大的压制。

总而言之，制海必先制空不仅适用于水面战舰，也适用于隐蔽性极佳，但态势感知与自由机动能力仍然高度依赖己方航空兵力的战术潜艇。水面，水下，空中作战力量协调发展的平衡舰队才是克敌制胜的王道。片面强调单一类型平台，幻想“低成本弯道超车”的海军发展路线则注定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