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记忆

　老屋很老，她已经历了一百余年的风雨；老屋未老，她时常在我脑海里摇曳着美好的回忆。

　　我的故乡在一个边远的山区，老屋是川西典型的穿斗结构、青瓦盖顶、雕花窗户、砌石墙的房子。听大人们讲，老屋建于上世纪初，是祖辈几代人不断修葺完善才成了今天的样子。岁月的洗礼，老屋有些破败了，现在，与小山村盖起的小楼房相比，她风采不在，可是，她就像一位坚毅的老人，向大家述说着山村的故事、时代的变迁。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降生在老屋，从此老屋和我紧紧相连。现在每当我踏进老屋，我的身体就无比的放松，心情就无比的舒畅。老屋里有我的童年，我的青春，我的亲情，我的梦想，是我生命的源泉。

　　老屋最黑暗的日子是在我三岁多的时候，我亲生父亲和哥哥因一起车祸离开了我们，天塌了下来。虽然当时还小，记忆比较模糊，但是，奶奶和妈妈整天红肿的眼睛，还是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母亲后来说，那两年的日子过得特别苦，我整天跟着她，不肯离开半步。在我五岁的时候，继父进了门，撑起了我们这个家，老屋里才慢慢地有了笑容，继父对我的爱和亲生父亲一样，因此，在我的心里，一直都没有继父这个概念。

　　记得小时候，鸡叫时刻，母亲就会起床，收拾老屋，当太阳刚刚升起时，母亲就上山割猪草、牛草，回来后再为一家人做早饭，只要我和弟弟不上学，都是在母亲的饭香里醒来的，母亲时常说读书辛苦，让我们多睡一会儿。但上学的时候，母亲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我们做饭，待我们上学后，才出去干活路。父亲总是默默地扛起锄头，到地里干活，快到中午时才回来，次次都是汗水湿透了衣裳。回家后，父亲会搬上一个小凳子放在门前，坐着吸上一支烟，这时，我会给父亲捶捶背，静静地看着他吐出的烟圈随风慢慢地升起，然后消散。

　　老屋里时常充满欢笑，尤其是过年过节的时候，母亲会亲自给我们穿上新衣裳，给我们做上一顿有肉的“大餐”，那时候吃上一顿肉是很不容易的，每每这时，父母都会往我、弟弟和奶奶碗里夹肉，却很少往自己的碗里夹，还哄骗我们说自己不太喜欢吃肉。老屋后来通了电，父亲买回电视机后，我们欢呼雀跃。父亲农闲时，会给我们做上一些玩具，什么木头做的陀螺、竹筒做的水枪、硬纸卷起做的望远镜、泥巴做的玩具车、废旧机器里的滚珠做的四轮车，等等，每一样我们都爱不释手。我们也时常约村里的小朋友到家里来玩，捉迷藏、过家家、跳皮筋什么的，玩得很开心，笑声充满老屋内外。

　　在老屋，我喜欢听奶奶讲那过去的故事。老屋的窗子、大梁、门板等使用的木料，是曾祖父到深山老林里砍回来的，为此，有次还差点丢了性命。堂屋上方的毛主席、朱总司令的画像是什么时候挂上去的，奶奶时常对我们说，没有毛主席、朱总司令他们，就没有我们今天的好日子，教育我们要记住党的恩情，而且一再嘱咐我们，老屋在的一天，画像就一定要在；奶奶告诉我，大伯是同村叔老爷家的，当时他们家里孩子多，过不下去了，奶奶心疼大伯就抱养到我们家，后来条件好了，大伯亲身父母再喊他回去，他也不回去了，大伯说，没有奶奶，他早就饿死了，这里就是他的家；爷爷是在文化大革命时期挨批斗，还被扣上“麻风病人”的帽子，让那些人不知道带到哪儿去了，杳无音信；我亲生父亲离开我们的那两年艰苦的日子，以及母亲的坚强，母亲的好，每每说起那些伤心事，奶奶都会“擦眼泪”，我也会靠在奶奶的膝盖上跟着流泪；奶奶还说，老屋以前住过很多人，知青、家里过不下去的亲戚，甚至讨饭的人。奶奶说，老屋就是她的一切，她一生最大的成就就是在这里养育了五个儿女，帮助了需要帮助的人。

　　记忆中的老屋，到处都是我学习的身影。有我迈着步子的晨读，有我坐在门槛上的思考，有我灯下的书写，有我取得好成绩的喜悦……我们都知道，农村里的活路比较多，尤其是农忙时节，但不管有多忙，只要我们要学习，父母都会让我们先学习，再帮助他们干力所能及的家务活。他们时常教育我和弟弟说：“读书才有出路，读书才能跳出农门。”老屋种下了我们梦想的种子。

　　老屋里也有我的眼泪，我的迷茫。记得一次，因我逃课，还对母亲撒谎，她狠狠地教训了我一顿，还让我在堂屋上方跪到晚上九点过，在我认错后，母亲才让我上床睡觉，当晚母亲在我床沿上坐了很久，我看见母亲在悄悄地流泪，这是母亲第一次打我，也是唯一一次打我。老屋里，还有我因成绩下降的偷偷抽泣，更有奶奶离开我们时悲伤的痛哭，奶奶迷离的时候，一直念叨着我，想见我最后一面，可我还是没有赶上，这是我在老屋最大的遗憾。老屋也有我收到同学“情书”的不知所措，对某个女生辗转反侧的默默思念，更有我对未来的寻找。

　　老屋，还有守着我童年的那片小树林、那几笼竹林、那条只有夏天才有水的小沟、那印有我无数脚印的泥土、那悦耳的鸟叫、虫鸣，以及雨、太阳、风、空气……那条跟着我的老黄狗，这一切的一切，组成了我的世界。

　　那年，我离开了老屋，带着我对她的眷恋。记不清具体是哪天，也记不清当时是细雨还是艳阳，只记得背上的行囊越来越沉重、一步一回头，以及父母不断摇动的双手和声声的嘱咐……

　　现在回老屋，不用再走几个小时的山路了，因为公路就从老屋门前通过，但站在老屋前，一切都没有变，因为这是我的老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