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上由此知刘贺不足忌”
说到刘贺的旧部,其实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人物,就是张敞。张敞最初是皇宫中的太仆丞,协助太仆杜延年总理曹事。刘贺当上皇帝后,“动作不由法度”,太仆丞张敞上书劝谏“国辅大人未褒,而昌邑小辇先迁,此过之大者也。”(见《汉书·赵尹韩张两王传》)批评刘贺一上来就重用从家乡带来的那些人,甚至连牵步辇的小辈都用,而不用国家的有功之臣,这是最大的过错。这件谏牍被汉宣帝偶然看到,认为张敞是忠臣,任命他为大中大夫。地节三年(公元前67年)亲政后的汉宣帝刘询,对幽禁十年的废帝刘贺仍然“心惮之”,“心内忌贺”,于是派遣他最信任的忠臣张敞为山阳郡太守,直接监管刘贺。
为什么汉宣帝刘询会“心内忌贺”,“心惮之”呢?因为其一,尽管两人岁数相差不多,但从辈份上说,刘贺是刘询的叔辈,刘询是刘贺的侄辈。死去的汉昭帝刘弗陵是刘贺的父辈,是刘询的祖父辈。按照父传子的接班顺序,刘贺占优。其二,从当皇帝来说,刘贺在先,刘询在后,而且两人能够登上帝位都是由霍光一手操办的。现在,霍氏家族的罪行已经遭到彻底清算,人们自然会怀疑霍光当初废黜刘贺的正当性,自然也会怀疑拥立汉宣帝刘病已继位的合法性。其三,刘贺与刘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比如,刘询的第一任妻子许后的父亲许广汉,就是昌邑人,还在昌邑王手下当过郞官。再比如,刘询的救命恩人、关内侯丙吉,又是亲自迎立昌邑王刘贺的光禄大夫。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关系,让汉宣帝格外警惕。
到元康二年(公元前64年)时,汉宣帝派使臣给张敞送去一份玺书:“其谨备盗贼,察往来过客。毋下所赐书!”张敞心领神会,知道这是皇帝让他监视并密报刘贺的情况,他“于是条奏贺居处,著其废亡之效”。这份条奏是迄今为止研究刘贺被幽禁十年状况的最全面、最可靠的文字,从中可知:
一是刘贺被软禁的环境。“故昌邑王居故宫,奴婢在中者百八十三人,闭大门,开小门,廉吏一人为领钱物市买,朝内食物,它不得出入。督盗一人别主徼(jiào,音窖)循,察往来者。”“臣敞数遣丞吏行察。”看来,从山阳郡到昌邑故宫,对刘贺的防范措施非常严密,他和家人都没有行动自由。
二是刘贺的身体状况。“故王年二十六七,为人青黑色,小目,鼻末锐卑,少须眉,身体长大,疾痿,行步不便。衣短衣大绔,冠惠文冠,佩玉环,簪笔持牍趋谒。”“察故王衣服、言语、跪起,清狂不惠。”这里的“疾瘘”是指患了风痺疾,也叫风湿病;“清狂不惠” 指的是白痴。经过近十年的幽禁,刘贺的身体和精神状况都大不如前,甚至可以说已经垮掉。
三是刘贺的家庭成员。“妻十六人,子二十二人,其十一人男,十一人女。”其中特别提到“臣敞阅至子女持辔,故王跪曰:‘持辔母,严长孙女也。’臣敞故知执金吾严延年字长孙,女罗紨(fù,音附),前为故王妻。”张敞在这里为什么专门提到严延年和他的女儿罗紨以及外孙女持辔呢?原来,严延年“少学法律丞相府,归为郡吏。以选除补御史掾(yuàn,音怨),举侍御史。”他对霍光废黜刘贺帝位极为不满,从法律上提出质疑,在汉宣帝继位后,严延年居然义正严词地弹劾霍光,说他“擅废立,亡(无)人臣礼,不道。”他敢于指责霍光推翻刘贺的帝位是宫廷政变,确实代表了当时朝野一部分人的看法。因此,霍光没有对他下毒手。虽然这道劾奏被压下,“然朝廷肃焉敬惮。”张敞重提此事,意在巧妙地提醒汉宣帝注意当年发生过的事情。
四是对刘贺不当行为的处置。张敞在查看刘贺家“名籍奴婢财物簿”时发现,十多年前昌邑哀王刘髆(bó音薄)留下的十名歌舞伎,“王薨(hōng,音轰)当罢归”。但刘贺一家却把他们留下来,这属于“所不当得为”,因此在张敞的一再坚持下,遣散了这10名歌舞伎。
山阳郡太守张敞最后的结论是,刘贺“其天资喜由乱亡(无),终不见仁义”。而汉宣帝刘询看到张敞的这个报告后,特别是了解到如今刘贺的身体状况后,解除了先前的顾虑,“上由此知贺不足忌。”(以上均见《汉书·武五子传》)
第二年也就是元康三年(公元前63年)春,汉宣帝下诏:“盖闻象有罪,舜封之,骨肉之亲,析而不殊。其封故昌邑王贺为海昏侯,食邑四千户。”对于汉废帝刘贺来说,这道诏书,他整整等了十年!这道诏书,足以决定他后半生的命运!这道诏书,既让他感到温暖、又让他感到了一丝困惑!
首先,汉宣帝引用了一个历史典故——舜和象的故事。传说舜的父亲是个糊涂的老人,人们叫他瞽(gǔ,音鼓)叟。舜的后母给他生的弟弟叫象。瞽叟和后母都很宠爱象,想害死舜。有一次,瞽叟叫舜修补粮仓的顶,想趁机把他烧死。舜在仓顶上一见起火,想找梯子,梯子已经不知去向。幸好舜随身带着两顶遮太阳用的笠帽。他双手拿着笠帽,像鸟张翅膀一样跳下来,没有受伤。瞽叟和象并不甘心,又叫舜去淘井。舜跳下井后,瞽叟和象就把一块块土石丢下去,想把舜活活埋在里面。没想到舜下井后,在井边掘了一个孔道,钻了出来,又安全地回家了。象回到家里惊讶地看到舜正坐在床边弹琴呢。象很不好意思地说:“哎,我多么想念您呀!”而舜却若无其事地说:“你来得正好,我的事情多,正需要你帮助我来料理呢。” 以后,舜还是像过去一样和和气气对待他的父母和弟弟。后来,舜还封象到有鼻之国去做国君。汉宣帝引用这个“象有罪,舜封之“的典故,强调的是“骨肉之亲,析而不殊”,表明他与刘贺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友。
其次,汉宣帝封刘贺为海昏侯。这不仅使刘贺解除了软禁,恢复了人身自由,而且还使他从平民上升为列侯,恢复了贵族的身份。但让人有点困惑的是,古时山阳郡属于兖(yǎn,音掩)州,归兖州刺史部节制,这里人口稠密,交通发达,经济发展,文化繁荣。而古时的海昏县隶属于豫章郡,归扬州刺史部节制,这里乃“卑湿之地”,人烟稀少,地域荒凉,交通不便,无论是经济还是文化,都是欠发达地区。唯一的解释是,在这里安置刘贺,就是要让他远离政治中心、经济中心和文化中心。
再次,汉宣帝让刘贺享受“食邑四千户”的生活待遇。须知当初废黜刘贺时,霍光只给了他二千户“汤沐邑”。汤,指的是吃饭;沐,指的是洗浴。汤沐邑,就是指从封地农户那里取得的税收能够保证维持基本生活的需要。十年中,这二千户汤沐邑养活了刘贺一家183人。现在,汉宣帝给刘贺食邑四千户,待遇翻番,可谓皇恩浩荡。
应该说,获得翻身解放的刘贺,对于汉宣帝刘询的这些安排,虽有一丝困惑,但还是相当满意的。他很快从山阳郡远赴千里之外的豫章郡,开始经营他的海昏侯国。
三、“献酎金”为的是参加祭祀大礼
按照汉代制度,王侯得到封号后,要到长安去谢恩。作为刚刚当上海昏侯的刘贺,自然也不例外。什么时间去最合适呢?当然是在秋季皇帝举行祭祀大礼的时候。
中国古代的皇帝,一生中必须办好两件大事:一件是对内对外的战争,这关系到国家的存亡;另一件是祭祀大礼,这关系到王位的承袭和社稷的安危。按照宗庙祭祀制度的规定,只有天子才享有祭天祭祖的特权,诸王、列侯无权独祭,但又必须“尊祖敬宗”,所以,当皇帝祭祀先祖时,诸王、列侯必须亲自或派人前往京师去“助祭”。助祭不仅从形式上表示天子地位尊贵,而且从实质上也反映着诸王、列侯要绝对服从天子的权威。所以,汉代的君主十分重视祭祀大礼,并且演变为一种由朝廷组织的政治性活动。
祭祀祖先需要“牺牲”和其他供品,这些供品,或为“少府”所备,或为各地所献,而各地所献供品多为能用于祭祀的特产,至西汉时,诸王、列侯的供品渐以黄金代替,称为“献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