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酎”是一种每年正月开始制作，至八月份经过三次追加原料﹐反复酿成的优质酒，味美纯厚，为祭祀上品。助祭时诸王、列侯要饮酎酒，献酎金。汉代还制定了“酎金律”，对于酎金的数量、大小、颜色、成色等都有严格的规定，其中特别强调诸王、列侯都要按封国人口数献酎金，每千口俸金四两，余数超过五百口的也是四两，由少府验收。诸王、列侯献酎金时，皇帝亲临受金。所献酎金如份量或成色不足，王削县，侯免国。据《汉书·武帝纪》记载，元鼎五年(公元前112年)，汉武帝刘彻曾以检查献酎金不足为名，削去一百零六名列侯的爵位。丞相赵周也以知情不举的罪名下狱﹐被迫自杀。
元康三年秋，刚刚当上海昏侯的刘贺，便开始筹备献酎金。他每年应当奉献多少酎金呢？如果按照“每千口俸金四两”计算，海昏侯食邑为4000户，每户大约6口，共计24000口，应献酎金96两。古时1斤等于16两，也就是6斤。海昏侯墓出土的金饼每块直径为6·3厘米，重量为250克左右，合汉代的1斤有余（图2），所以那时1斤黄金也写作一金。这样算起来，海昏侯每年应献六金。
图2
金饼，也叫饼金或柿子金。柿子金的名称，让人联想到金饼的形状好似压扁的柿饼一样。海昏侯墓出土的金饼共有385块，重量相等，规格统一。这些金饼均呈圆饼状，正面经过捶击，中央凹入，边缘凸起；而背面保留着铸造时的模样，凹凸不平。其纯度相当高，大约在99%左右。其中有几块金饼上面用隶书写着“南藩”、“海昏侯”、“臣贺”、“元康”等字样，经过拼凑识读判断，上面的墨书为“南藩海昏侯臣贺元康三年酎金一斤”。（图3）。
图3
这就说明，海昏侯墓出土的金饼，都是按照酎金的规格制作的。在朝廷秋季举行祭祀大礼的时候，刘贺准备拿着这样的酎金亲自奉献给汉宣帝。然而，刘贺的这个愿望竟然落空了，朝廷并没有诏他去长安参加祭祀大礼的安排。
原来，在汉宣帝刘询封刘贺为海昏侯的同时，有一个叫金安上的侍中卫尉上书说：“贺天之所弃，陛下至仁，复封为列侯。贺嚚（yín,音银，意愚蠢、狡诈）顽放废之人，不宜得奉宗庙朝聘之礼”。这个提议得到汉宣帝的批准。就这样，刘贺虽有诸侯的名义，却无诸侯的政治待遇。对此，刘贺当时可能并不知道。
图4
第二年，也就是元康四年（公元前62年），渴望献酎金、祭宗庙的刘贺，开始直接给汉宣帝和上官皇太后写信，表明他对皇帝和皇太后的忠诚。目前所见海昏侯墓出土的此类奏牍共四件。一件是写给汉宣帝的（图4），木牍上的字迹残缺不全，但可感知奏牍言辞谦卑，态度恳切，用语准确，行文规范。三件是以海昏侯夫人的名义写给上官皇太后的（图5），其中一件写道：“妾待昧死，再拜，上书主，太后陛下”。虽然这四件木牍中的具体内容还有待发现和破解，但一年之内刘贺连续给皇帝和皇太后写信，意在提醒他们注意，海昏侯还是皇家血脉，还是愿意去长安参加祭祀大礼，最终还是要认祖归宗的。
图5
四、汉宣帝的严密防范
对于海昏侯向朝廷连续发出的这些奏牍，汉宣帝刘询并非置之不理，他其实正在密切关注着刘贺的举动，考量着是否让刘贺参加献酎金的祭祀大礼。
神爵元年（公元前61年），刘贺当海昏侯的第三年，一位名叫柯的扬州刺史，向汉宣帝书面报告刘贺的情况。由于扬州距离海昏侯国遥远，因此所报内容并非刺史亲自得到的第一手资料，而是由扬州刺史部管辖的豫章郡故太守卒史孙万世提供的情况。卒史是个官名，秩一百石，西汉初期每郡有卒史十人。这件奏牍重点报告了刘贺与孙万世的两段对话，而且都是孙万世提问，刘贺作简短的回答（见《汉书·武五子传》）。
第一段对话。孙万世问：“前见废时，何不坚守毋出宫，斩大将军，而听人夺玺绶乎？”意思是当初废黜你时，为什么你不坚守在宫中，斩掉大将军霍光，而听任别人夺去皇帝的玺绶呢？应该说，这样的提问带有明显的挑拨性。
刘贺回答：“然，失之。”这句话可以解释为：“对啊，我失去了机会。”也可以解释为：“是的，是我的失误。”不管哪种解释，都是认同孙万世提出的坚守宫中，斩掉大将军霍光的看法。
此时，尽管霍光家族因为谋反而遭到诛灭，但汉宣帝刘询并没有彻底否定霍光本人的历史功绩，甚至晚年时他还令画工在未央宫的麒麟阁，绘制十一位功臣的画像，第一位就是霍光，只不过未书其名，只书官职为“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姓霍氏”。这说明，汉宣帝始终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因为对于他来说，霍光的最大功劳，就是废黜刘贺，再立他为皇帝。否定了这一历史功劳，就从根本上否定了他的帝位。可见，这段问答，剌到了汉宣帝的痛处。还能让刘贺到长安来参加祭祀大礼吗？
第二段对话。孙万世“又以贺且王豫章，不久为列侯。”意思是刘贺不可能永远为列侯，可以在豫章当王。其中“且王豫章”四字可以有两种解释：一种解释是皇帝会封你当豫章王；另一种解释是自己在豫章称王。
刘贺回答：“且然，非所宜言。”对这段话颜师古注：“谓亦将如此。”还应加上一句：这件事是不宜去说的呀。从刘贺的回答看，他还是同意孙万世的看法，将来能够当上豫章王，重新恢复王的身份。这完全符合刘贺当时“坐侯望王”的思想状况。
愚蠢的刘贺在这里犯了皇家大忌，封王封侯的事情只能由皇帝说了算，别人说三道四就是要谋反！根据扬州刺史的这份奏牍，“有司案验，请逮捕”。估计朝廷认定的罪名就是刘贺想自立为王。其实仔细阅读两人的问答就会发觉，刘贺只不过是说说而已，并无实际行动。这也反映了汉宣帝对此事的敏感程度。
退一步讲，如果刘贺仅仅有恢复原来诸侯王身份的想法，而无任何实际行动，也构不成什么犯罪。但汉宣帝刘询必须让刘贺彻底绝掉这个念想！于是他否定了“请逮捕”的请示，决定以“削户三千”作为惩罚。也就是海昏侯刘贺从“食邑四千户”变为一千户，还不如当初幽禁时的“汤沐邑二千户”。
这是人生的又一场悲剧，引起了海昏侯刘贺的极大愤懑而又无处发泄。传说他常常驾舟浮江，至赣江与彭蠡泽交汇处的江口，遥望北方，大声呼唤，宣泄积压在胸中的愤慨，后人称这里为“慨口”。不久，忧愤的刘贺撒手人寰，走完了他从王到帝、从帝到民、从民到侯的传奇一生。这一年是神爵三年（公元前59年）的夏秋之际，刘贺34岁，当海昏侯还不到5年。
2017年7月21日
本文摘自王金中著《 管窥汉代文明之光——海昏侯墓出土文物探析》
本文参考资料：《史记》、《汉书》、《中国历代官制》、《考古2016·7》；《南昌汉代海昏侯国考古成果展》展板说明、近期报刊有关新闻报道。
图片来源：《五色炫曜》展览、首都博物馆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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